文
桴浮
01
据说，最近，“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又火了。
火的原因有二，一是教育部在最近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将逐年增加中考体育的分值，直至和语数外同分。教育部的话音刚落，云南便马上作为全国第一个予以落地，秒提中考体育分至分。
另一个，是青岛一所中学，让一位体育老师接替怀孕的女老师，出任一个班的班主任，不但在家长群炸了锅，直接引发面向市长信箱的投诉，而且还在全网范围引起了轰轰烈烈的争论——体育老师能不能当班主任？
说实话，当“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和“体育老师能不能当班主任”喧嚣尘上的时候，自认为对热点问题向来比较敏感的我，竟然长时间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听说这个话题都热得“敏感”了，才醍醐灌顶地反应过来。
之所以这么迟钝，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体育老师当了高中整整三年的班主任。
02
从小学到大学，我的体育从来都不咋好，也因此很吃了不少的亏。比如，大二的公修体育课，是靠给体育老师送了一瓶酒和一个西瓜才勉强通过的；比如，因为中考体育的分数太低，没能考上我县的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而只能上市级重点高中的重点班。
所以，当我得知将被一位体育老师管束三年的时候，自己的短板碰到老师的强项，心里还是蛮犯嘀咕的。
更为惊诧的是，我们的班主任虽然是体育老师，给我们带体育课的却另有其人——另一个非重点班的班主任。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因为严重的骨质增生和骨刺，没办法带以体力活为主的体育课。也就是说，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给我们唯一上的课，是一周只有一节的班会。
这下，别说是我们们犯嘀咕了，连我们的家长也嘀咕。那时候如果有市长信箱，如果网络像现在这么发达，估计他们也能把这弄成舆情。
谁爱嘀咕谁嘀咕，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走马上任，而且还是升任。
我们那一届共有七个班，一班和二班是重点班。正常情况下，一组老师要把一届学生跟满三年一轮，要么把他们送进大学，要么把他们送给社会或者高四，然后再回到新的高一。正常情况下，谁原来带几班，回到高一还是带几班。谁原来是年级组长，回来还继续当年级组长。正常情况下，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也都出在一班二班，一班的上线人数肯定比二班多，分也比二班高。
偏偏我们那一届不是正常情况。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在上一轮是带二班的，结果他生生用三年的时间完成了万年老二的逆袭，在这个学校史无前例地让那一轮的二班弯道超车了一班，而且超的还不是一星半点。于是，等到我们入校，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新一届一班的班主任，顺带着，也让自己从年级副组长，升为了年级组长。
我们的数学老师，原来的年级组长一班班主任，现在的二班班主任，明显带着一肚子的气，不止一次在给我们上课时扬言让我们等着瞧，这个学期一完，二班的成绩就要甩我们一大截，等到高考时，更要让我们后悔分到了一班。
我们十分害怕，极度惶恐。
当然，数学老师上课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后来五大开始全市拔尖挖人，他就被高新一中看中，却因为不会用普通话讲课而未能成为高新一中的名师。
等到第一学期结束，年级的前五十名基本被一二班包圆，二班却比一班少了有十人之多，至于平均分，哪还用说吗？
然后，数学老师再也不说要让我们后悔分到了一班的话。
03
由此可见，我们不带课一门心思搞班级管理的体育老师班主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个平时看着温和亲切的中年男人，收拾起人来完全让人忘记了他是骨质增生的腿脚不利索者。我因为犯过两次错挨过两次惨痛的收拾，一次在一顿老拳下领教了教体育的果然是教体育的，一次是被一个女同学的一张电影票蛊惑，和同桌两个人逃晚自习去看电影。同桌拿着票进去了，我在电影院外傻等半天也没等到他把废票给我从墙缝里塞出来，只好悻悻返校，正遇数学老师在教室里讲题，打了报告数学老师都让进了，不幸班主任正好也在，直接冲到门口把已经跨进教室的我又推了出去。然后我站在窗户边，听着他指挥两个同学，直接把我们的课桌从第二排抬到了最后一排。于是，我在第一次犯错挨打被批发到最后一排，刚靠成绩才杀回到前排不久，又一次不幸被打发到黑暗的角落，和笤帚簸箕们为伍。
当然，后来我还是回到了前排。毕竟我虽然是个不太讨喜的学生，但成绩时不时还能争口气。
客观地说，我不是个坏学生问题学生，但也绝对不是个安分学生，上课接老师的话说点怪话“调节”一下课堂气氛，课后搞些有悖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事是常态，甚至有时候还会和老师怼一怼。
貌似高二的某个学期，又因为看电影的事，我和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又一次发生了冲突。这次反过来了，是班主任决定用班费让大家集体去看一场电影，但是我却不想看，然后义正言辞地提出，既然我不看，就应该把电影票钱退还给我。具体是怎样的一番唇枪舌剑已经忘了，总之是以体育老师班主任“电影你可以不看，钱肯定是不退”盖棺定论。
待他走出教室，义愤难平的我用极大的声响，狠狠地把一口唾沫唾在地上，引起同学们一片灿烂的笑声和啸声。谁成想班主任压根就没走远，只见他健步如飞地冲进教室，直向我愤怒冲来。我估计我那时脸都白了，心说这会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了。全班也一下子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般的寂静，惊恐地等待一场暴风雨的上演。
出乎所有人百分之二百的预料，我们的体育老师班主任，竟然没有动手，竟然用很克制的语气又一次跟我讲起来为什么不退钱的道理。正庆幸死里逃生的我，哪还有辩驳的勇气和想法。
高中三年，被收拾的可不止我一个。
有时，是群体性收拾。
我们学校还承担着一部分职教的重任，其中一个职教班正好与我们教室相邻。我们班几个学生，常在上自习时溜到人家班去和职教生下棋，有一回终于被体育老师班主任抓了现行，直接就在人家班里抡上了大嘴巴子。我们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啪啪啪的声响。
更蔚为壮观的一回，是他带着一二十人的队伍“巡校”。夏天，教室里闷，很多学生便在晚自习时到操场上遛弯，男生女生都有。某回，体育老师班主任看到教室里大片的空座位，愤怒责令班长去操场上找人。等把人找齐了，一个也不让进教室，排成整齐的两列纵队，由他亲自带队全校转了一圈，挨个让这些人看别的教室里的学生正在多么安静地学习，每在人家的窗户或门口看一个教室便骂一句，“你们这些狗日的都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人家是咋上自习的？”
04
能把老二带成老大，又能坚守住老大的位子，体育老师班主任的手段，当然不仅仅是拳头和游行。
他曾今几次把自己做的红烧肉，拿到教室给在学校吃食堂的学生分。吃过他的红烧肉的，就有被他抽过大嘴巴在隔壁班下棋的。
他还破例让两个不想住集体宿舍又没有经济能力在外租房的同学住到了教室。为了解决教室下晚自习后断电熄灯的问题，他从自己的办公室拉了一根线，为这两个同学接了一个灯泡。面对有些人的意见和不满，他巍然不动。
毕竟体育是他的老本行，他自然十分重视班级的体育比赛成绩。正常情况，头脑发达的学生四肢就偏简单。高一那年的全校田径运动会，我们班没有一个单项拿到奖牌，总积分稳居年级倒数第一，这让体育老师班主任感到非常没有面子。于是，借着高一学年末重点班学生微调的机会，他把几个普通班的能跑能跳成绩尚可者纳入我班门下，同时又从别的学校转来了一个体育达人。到了高二的年级田径运动会，我们班不但拿到N项金牌，总积分更是一跃成为年级第一。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买的一大包腊牛肉的功劳，反正我是沾运动员的光，在贫困的早年人生第一回吃到了腊牛肉。之后的这么多年，腊牛肉酱牛肉少说也吃了几百回，但却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腊牛肉。
05
倏忽若干年。
两年前，一个同学从沪上归来，约了十来同学一起吃饭，把我们已经退休多年定居西安的体育老师班主任接了来。
席间，难免忆当年。老人家说，那时候还是做的不够好，起码不应该打我们。
我们羞愧难当，以酒遮面。
席间，老人家用葫芦丝为我们吹了好几首曲子。我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教体育的也可以很文艺。
席间，老人家还给我们一人赠送了一首他有感而发所做的一首《鹧鸪天》，词曰——
豆蔻年华读练勤，黉楼共度好光阴。
当时稚嫩青春木，此日韶华挺秀林。
从别后，未逢君，奔波各自付艰辛。
今宵情在杯中酒，切莫安恬忘初心。
说来惭愧，我自忖还能填一点词吟几句诗，但老人家词中所用的“黉楼”一词，我不但不知道意思，连“黉”字咋念也不知道。
我们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教体育的，也可以很文学。
真的，体育老师能不能当班主任，是不是个好班主任，和体育考试占多少分没一分的关系。他是有可能教不好你的数学，但一样能教会你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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