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花
红色年代之十七
作者：曲振海
《大平日记》里的国志，坐在养老院的长椅上，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看雪。院子里的树木都蒙上了雪，有一棵树上开的黄花也被蒙上了雪。他打开手机查找塞外雪城的图片，便看到了一张图，和院子里的树一样，图片下面标注着——雪映花。
国志从小生活在塞外雪城，却没听说过这个花的名子——雪映花。他又查百度，百度上查不出这个花名，出现的词条只有一种冬樱花，国志疑惑不解。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国志问了大平，大平拿来国志的手机翻弄着，噗嗤笑出声：雪映花不是花名，是雪映衬着花。国志有些沮丧，自己弄了一辈子文字，竟然愚钝了，脑子不好使了。
大平小国志八岁，脑子要好过国志。大平长得美，年轻时当然显得更美。
国志每次寄到大平学校的信，大平班主任都要检查一下。班主任是青年男教师，大平是初中女学生，这里面就有一些微妙。
大平在学校是长得好看的女生，可能班主任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学生。班主任的心理不用说是嫉妒，嫉妒有男青年给大平写信。
从大平这边说，检查就检查呗，也没啥不能给人看的，那个年代也没有女权一说。
班主任每次看完信递给大平时总有些失望，没能从信里读到敏感的言语，也就没有批评大平的机会。
大平每次给国志写信，都是通过妈妈邮寄的，因为妈妈在邮电局工作，信件自然也要经过一次检查。这样，国志和大平的通信，都要经过检查才能到达各自手上。
大平才是初中生，不会有什么情感的词语写在信里。因着大平是初中生，国志也不会在信中有表达情感的语句。只要通信就行了，不管内容，享受读信的过程。
国志最近咳嗽的厉害，每天嗓子里都堵有痰，能感觉是器官的衰老，像一架机器工作久了自然要有损坏。
抽了一辈子烟的国志在养老院里终于决心要戒烟了。大平说：你可以先少抽，慢慢戒。国志说：要戒就彻底戒掉。大平就拉开抽屉取走了香烟，笑着对国志说：那就彻底不抽了。
说是这样说，但行动起来有些困难。国志又向大平要烟，大平不给。国志祈求：就给我一只，我不抽，闻。大平就从香烟盒里取出一只烟递给国志，国志放到鼻子底下闻。
看到国志陶醉的样子，大平乐着：过瘾么？国志说：过瘾呀，你没看到隔壁老王戒酒，手里还拎着酒瓶子，那也是过瘾呀。
大平又乐了。有时候大平发出的笑声很响亮，每逢这般，国志就很喜欢。
大平小时候没有这样笑过，在国志面前显得很静。国志认识大平时她才12岁，纤细的可能还没有发育，女孩子发育的征兆国志没有留意，只喜欢她的安静，当然还有她12岁就显露出的美貌。
国志每逢打篮球时，就环顾四周偷偷寻大平的身影，见到了就很开心，见不到就很失落。大平看到国志在打篮球，就跑过去和国志一起玩，她也留心篮球架下的国志。
大平回家吃饭，妈妈问：去哪儿了？大平回答：去打篮球玩了。妈妈也就不再追问，大平知道妈妈对国志有好感。这样的相处很舒适，国志喜欢大平，妈妈也能看出国志在喜欢大平。只是12岁的大平还没有懂得大人这方面的情感，20岁的国志已经懂得了。
国志又坐在养老院长椅上，看那棵“雪映花”树。月光下能看到雪花还在往树上飘，仿佛还听见雪花落在花枝上的噗噗声。在夜间寒冷空气的笼罩下，“雪映花”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在微风中摇曳。
国志突然陷入对死亡的恐惧中，因为这天接连收到两位老朋友的死讯，一个患了癌症，那是最煎熬的，一个是心梗，不遭罪，是死的福分。国志想起几年前还有同学发小的聚会，现在都不再聚了，一个时代的节目也要谢幕了。跳广场舞的一代人快要跳不动了。
大平从来不跳广场舞，她不喜欢这类节目。
国志早就对大平说过：我要是老去了，就买一张去北海道的单程机票。
大平说：那我们就去养老院吧，把咱俩的退休金往养老院一放。
说着说着，他们真就一起来了养老院。
大平不跳广场舞，退休后开始学习葫芦丝，还拜访过葫芦丝名家学艺，达到了专业水准。
国志听了大平吹奏的《水乡素描》、《雨碎江南》、《相思桥》、《梨花颂》，还专门给大平写了一些评论，觉着确实好。尤其是国志听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一曲后，对大平说：你的演奏已经有了自己的东西，可以创作了，写自己的曲子。
大平说：创作挺麻烦，还要找人编曲。后来大平试着联系了几个编曲名人，就没了下文。
一天国志问大平，大平说：这些名人要潜规则。国志呆愣着，也不知现在社会是怎么了，大平往六十走的人了，还遭遇了潜规则。
大平说：这些名人专业水平很高。国志问大平的打算？大平蹦出两个字：鄙视！
大平长到14岁时国志搬家去了南方，才有了后面的通信。
15岁的大平上了高中，再没有班主任检查她的信件了。国志猜想这以后大平写给他的信，可能也没有再通过妈妈邮寄了，因为国志开始在信里读到这样描写他的句子：瘦瘦高高的个子，戴了一副黑框眼睛，每天在篮球场上……
国志不晓十五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是怎样的，只管给大平寄书，寄了许多书。在大平16岁那年春节，国志写信叫大平来南方过年。
大平很兴奋，她没有去过南方。大平把国志的信拿给妈妈看，妈妈怕没出过远门的16岁女孩子不安全，就背着大平给国志写了一封回信。
大平一直为妈妈不让她去而赌气，跑到姥姥家住了几天，不理妈妈。
四十多年以后，大平才从国志那里得知当年妈妈写给国志的信。大平问了妈妈，妈妈说：这个国志也是傻，当年我是想他来接你，我们才放心啊。
大平妈妈是国志师母，国志当年能感觉到她不反对自己和大平交往，大平也能感觉到。国志师傅还对师母说过：国志来接大平，就让她去，国志父母看到这个黄毛丫头不喜欢，国志也就死心了。
养老院的国志带着大平乘火车去南方。踏着塞外雪城一路上的泥泞，国志拉着大平的手，冒着寒冷的空气，来到火车站，坐上了拥挤的绿皮车厢。
车厢里没有暖气，但他们都不觉得冷，大平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洋溢着喜悦。国志望着车窗外冬天的景色，兴奋自己做了一件骄傲的事情。大平一直近近地靠着国志，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面前的国志带着她远行，是她唯一的寄托和依靠。
国志问大平：饿了吗？大平说：不饿，妈妈给我们烙了饼带着。说着大平就去翻书包，国志按住大平的手，没有松开。大平低下头去，国志从侧面看大平，乌黑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连着白皙的脖颈，越发动人。
车厢里并肩坐着的是16岁的大平和24岁的国志……
国志被大平从睡梦中叫醒，说他一直在说梦话，会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国志半晌才缓过劲儿，方才梦境明明是和养老院的大平一起去南方，咋就成了16岁的大平？
国志对大平说：我梦见带你去南方。
大平又爽朗地笑出来：那是你四十年前的美梦。
国志听到大平这句话，心如锥刺。不过也不能怪了大平，四十多年前，是自己把大平弄丢了。
在养老院的生活是还没有到来的日子，是国志想象中的，国志依据大平的一个玩笑似的“约定”想象的。
国志和大平的日子一头一尾，初恋和养老院，没有中间的婚姻，这也是一样风景，像塞外雪城的“雪映花”。
曲振海作品
红色年代
之一：我的父亲母亲
之二：父与女
之三：放马将军
之四：大平日记
之五：沙岭子志愿军精神病院
之六：假如战争今夜降临
之七：姐姐
之八：致亡鸽
之九：寒露降
之十：零碎的故事
之十一：相伴
之十二：生死中断
之十三：生父的遗物
之十四：一路向北漂
之十五：山那边天那边
之十六：阴阳虎子
之十七：雪映花
之十八：一场大戏
之十九：多雪的冬天
之二十：悲情古堡
之二十一：一本画册
之二十二：救风尘
之二十三：长安长安
之二十四：宣化葡萄
之二十五：蔚县毛糕
之二十六：父亲百年
之二十七：惊心一幕
之二十八：粉红弃婴
之二十九：阳光照耀
之三十：八岭沟
之三十一：相聚
之三十二：莜面窝窝
之三十三：小城忘年恋
之三十四：七井寺与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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