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小号手王太樊第一次推开那扇他期盼了多时的大门,和其他同学们手拉手走上舞台,一束追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作为开场序曲,他从容地举起手中的小号,悠扬的音符如黑暗中绽放的花蕾,一朵一朵盛开在音乐厅。
△王太樊走进音乐厅,吹响梦想的乐曲。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音乐厅,它的名字叫“扬帆音乐厅”,这是“扬帆管乐团”收到的十周岁珍贵的“生日礼物”。
年5月,重庆特殊教育中心以视障孩子为主要成员的“扬帆管乐团”诞生,今年是乐团十周岁生日。上周末,在这个刚建成的,国内顶尖的校园专业音乐厅里进行了首演。台下座无虚席,观众们毫不吝惜地将最热烈的掌声和敬佩送给了这支闪耀的管乐团,送给这群了不起的学生和老师们。
△王太樊走进期待已久的音乐厅,吹奏自己最拿手的曲子,两位老师在台下鼓掌。
管乐团诞生于一场关于音乐和梦想的讨论
校长李龙梅一直记得年10月的那个夜晚。她带着全校多名盲童去重庆市人民大礼堂欣赏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孩子们在台下听呆了,一直鼓掌舍不得停下来。
在回学校的大巴车上,沉默了许久的孩子们突然激烈讨论起来——争论着一共听到了多少种乐器,哪种乐器音色听起来最亮。
“我听到了最喜欢的萨克斯的声音,好听得想哭……”
“好羡慕他们呀,要是学校也有一个这样的乐团该多好,我们是不是也能演奏出这么动听的乐曲呀!”
“如果我会吹奏乐器的话,我想吹给奶奶听,她一定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坐在后排的李龙梅没有说话,听着孩子们充满向往的对话,她的脑海里突然迸发出一个画面:这群孩子们坐在一个华丽的大舞台上,美妙的乐曲将他们温暖地环抱,孩子们手里的乐器和他们的笑容一样闪耀……
为什么不能组建一支盲人孩子自己的专业管乐团呢!
李龙梅开始四处奔走,找人、找单位赞助、筹建。在政府部门和音乐专业院团的帮助下,学校从重庆市歌剧院、重庆市艺术学校等专业团体聘请了8位辅导老师,入选的首批34名孩子开始了系统的管乐学习。
“扬帆”是这支乐团的名字。从此起航。
△音乐给盲孩子打开了一扇门。
△学生和老师一起练习吹号。
从零基础“杂牌军”到专业管乐团
有了自己的管乐团,对音乐有天然热爱的孩子们开心坏了,一道难题却拦在面前——看不见老师的示范,看不见乐谱,更看不到指挥手势,没法模仿演奏乐器的口型和指法。
李龙梅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按师生1:1的比例,为乐团配备了34名老师,陪孩子们一起学管乐,当孩子们的眼睛。
最初的34位老师中,有教语数外的,有教物理体育的,有教推拿按摩的,还有保卫科长,其中只有两人是音乐专业,其他大部分人连乐器都没摸过。
老师们走下讲台,拿起乐器,放下教材,拿起乐谱,手拉手地陪着孩子们学习演奏,参加排练,一遍遍给孩子翻唱、录制乐谱。他们不仅仅是“眼睛”,还是孩子们学习音乐的节拍器,出门演出时的乐器“搬运工”,孩子行走时的导盲员。孩子们睡觉了,老师们还在熨烫整理演出服。
孩子们会演奏的曲子越来也多,《拉德斯基进行曲》、《非洲交响曲》、《生命的色彩》、《在那遥远的地方》、《打起手鼓唱起歌》等中外30多首乐曲。
年,扬帆管乐团受邀参加“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管乐艺术节,世界音乐大师梅耶称赞:“太震撼了!”年9月22日国家大剧院,文化部部长雒树刚称赞“扬帆管乐团”的演奏是“心之声,魂之曲,天使在歌唱”;年12月25日,扬帆管乐团携手解放军军乐团共同演绎的管乐音乐会《生命的色彩》,北京解放军军乐厅座无虚席。
△演出前准备的学生们。
△演出前,老师和学生们手牵手走上舞台。
珍贵的礼物:一座闪亮的专业音乐厅
“扬帆管乐团”的演奏技术越来越精湛,加入的孩子越来越多,老排练厅已捉襟见肘。看到娃娃们那么喜欢音乐,在舞台上发光的模样,早在多年前,李龙梅和其他老师们就有个强烈的心愿: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更大更好的舞台。除了走到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在家门口也能有一个精美的舞台呢?
年,一个专业校园音乐厅在纸上诞生。设计方案经过了反复论证,解放军军乐团、重庆大剧院等单位的专家从最初就开始帮着出谋划策,老师们拿着方案去北京、上海征求意见,数易其稿。
最后,音乐厅设计为现在的样子:两层观众席,共个座位,跟其他音乐厅相比,舞台偏大,占一楼面积的三分之一,能容纳约名演员。音乐厅的专业程度在国内中等教育学校中数一数二,有多层次、可伸缩的LED幕墙,音响跟央视演播厅、重庆大剧院使用的是同款。即使是在无电状态,声音也能最完美地呈现出来,其专业程度在国内中小学中首屈一指。
为了视障孩子们的便利使用,在转角、阶梯都设有护角,座号上还将印上盲文,能够摸得到。
整个音乐厅装修预计投入万元,由重庆市发改委、残联、财政局,以及南岸区政府等共同出资。去年因疫情耽误了大半年,在各界努力下,“扬帆音乐厅”如期落成、验收。
这是送给扬帆管乐团十周年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故事:
首席小号手渴望站上国际舞台
在校园里,时常能看到一个瘦削的男孩举着小号,在彩虹操场上,微微扬起下巴,忘我地吹奏,仿佛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和一把号。
△天天练,日日练。
王太樊的视力是因为生病而一点一点衰弱,直至失明的。曾经,他也可以看到头顶湛蓝的天空和夕阳柔和的金色。但慢慢的,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爷爷和妹妹的样子,现在我都想不起来了……”
王太樊从普校转来特教中心时,不爱说话,常独坐在角落发呆。直到六年前的一天,李沂念递给他一只小号。太樊惊喜地抚摸着小号——他听过从这里发出的乐声。
△王太樊的梦想是想成为小号演奏家。
“别急,慢慢来。”为了让太樊打牢基础,李沂念最初只让他吹号嘴。最开始时,他连号嘴都吹不响!李沂念让太樊触摸自己的嘴形,体会发声技巧。除了上课,太樊时刻都拿着号嘴摸索。经过一整个学期和一个寒假的苦练,这个执着的少年终于如愿吹出了旋律,也拥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银色小号。
每学一首新曲子,看不见乐谱,太樊就反复一遍遍听,直到每个音符和节奏都在心中记牢。看不见指挥,就在心中默念节拍,跟上曲调。
“6年多来,有三分之一时间都是跟小号相伴,几乎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太樊每天都要花3个小时练习吹号,做完了作业吹,无聊躺在床上时吹,心情好时吹,低落时也会吹……学校操场、四楼排练厅,时常都有清脆的号声回荡。
△阳光下,王太樊正在练习吹号。
第一次登上国家级舞台时,整个军乐团在后面伴奏,他紧张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身后的老师紧紧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背给予提示。“顿时就不那么怕了,好像有了坚实的后盾!”当时,解放军军乐团的乐团首席过来跟他握手、拥抱,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响了很久很久。那一天,王太樊深受鼓舞,“感觉站在舞台上,我就是王者!”
△音乐厅音响还在调试,王太樊就迫不及待的想进去感受。
去年爷爷的七十大寿宴请亲朋时,太樊也为爷爷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他听见爷爷一直在乐呵呵地笑。
王太樊最喜欢的音乐家是小号大师纳卡里亚科夫,以及温顿·马萨利斯。“我的梦想是能够超过他们!”太樊期盼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甚至是进行全球巡演,让整个世界都听到自己的音乐。
“不服输”的老师是乐团的“眼睛”
七年级一班班主任兼生物老师阳晶,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虽然学生们看不到她美丽的笑容,却也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时刻在教室回响。
△演出中的阳晶老师。
她刚进入特教中心时,看到了孩子们在国家大剧院演唱的一个视频,那首歌叫《最好的未来》:“这是最好的未来/我们用爱/筑造完美现在/千万溪流汇聚成大海/每朵浪花一样澎湃/每个梦想都值得灌溉/眼泪变成雨水就能落下来/每个孩子都应该被宠爱/他们是我们的未来/最美好的未来……”看到那些眼里一片黑暗的孩子们,却勇敢又稚气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她心里很震撼,又很难过,在会议室里大哭了一场。“当时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地爱这些被受到命运不公待遇,却又率真可爱的孩子们。”
接触之初,阳晶时刻都想帮助他们,想着要不要去搀扶,要不要帮拿课本,后来慢慢发现,孩子们的能量超出了想象,除了看不见,他们跟普通孩子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都在努力学习适应黑暗的世界,他们的笑声同样清澈。于是就只在他们确实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出手,更多的,是让他们独立解决问题。
△课余时间,王太樊和才学习乐器不久的班主任杨老师一起讨论乐谱。
阳晶在乐理上也是零基础,在上第一节乐理课时傻眼了。“我五音不全啊!怎么听着怎么别扭。”她刚想放下手中的乐器,但看到孩子认真练习的模样,放下的乐器又拿了起来。“孩子们对音乐那么感兴趣,那么执着,怎么能让他们失望!”于是,阳老师利用午休时间单独补乐理课,放学后留在班里继续练,认真有如一个毕恭毕敬的小学生。
校长助理、党政办公室主任周远琦最初刚进管乐团时,也是连小号都不认识。“如果我们都不愿意学,那孩子们又怎么办!他们学起来,比我们难好多倍!”周远琦也一次次拿起小号“强迫”自己学乐谱,辨认各种符号。
△学生和老师一起学习乐器,成为管乐团的亮点。
渐渐地,在管乐团中,师生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契合:老师翻译乐谱、陪伴练习,在演出时轻轻拍肩膀、背部或用脚步轻轻打拍子进行提示;学生利用敏锐的乐感和专注度进行学习和表演。
年,小号专业毕业的李沂念来到管乐团担任指挥。他已经习惯在开场前,用指挥棒在乐谱架上轻轻敲击,给孩子们提示。
为什么一个盲童管乐团还需要指挥?李沂念说,四分之一低视力学生能隐约看到模糊的影子,同时,老师能看到,可以跟身旁的孩子示意。
更重要的是,学生们都说:“老师你得上台,你在台上指挥呀,我们知道你在前面,心里更踏实更稳!”
△阳老师和孩子们在操场感受阳光。
让孩子们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管乐团
在李沂念眼里,孩子们都很开朗、可爱,有时也会撒娇说:“李老师我背不下谱,太难了!”他鼓励孩子们不要放弃:音乐具有很大的力量,可以帮助你们看到更大的世界,触摸到更广阔的天空。
乐团里一些孩子的变化让他印象深刻:“有个吹大号的孩子,之前生性调皮,性格急躁,跟同学老师相处得不太好,在学校学习生活各方面都不太顺利。加入乐团后,发现这个孩子乐感非常棒,悟性很高。”音乐让孩子们变得更加自信,也改变了他们的性格上的不足。
太樊想以后考音乐专业,李沂念对他说:“我支持你一直学习、喜欢小号,但不要抱着以它谋生的想法。咱们学习音乐的目的,不是去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客观地说,即使吹得再好,但看不到指挥,看不到曲谱,要去普通乐团依然困难重重。但在这个管乐团里,我希望你们可以获得更宝贵的东西。”因此,李沂念一直对他们有相当高的要求。
更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孩子曾经跟我说,在吹小号时,感觉眼前会出现一道光亮。”在李龙梅看来,在乐团里,音乐与合作帮盲童们找到了自信和快乐,“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懂得了什么是坚持,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拼搏,什么是梦想。
音乐真能改变什么吗?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这样一个例子:委内瑞拉国家基金会和音乐家们发起的一个资助贫民阶层的“音乐救助体系”,让贫苦和残疾的孩子学习从未接触过的古典音乐。在贫穷、犯罪率相当高的委内瑞拉,这个项目从上世纪70年代实施以来,已有25万当地青少年进入其中学习,组成了多个管弦乐团。那些曾经孤独、自卑的少年,经过严格音乐训练之后,变成了在舞台上散发着自信与活力的青年演奏家。同时,他们的人生也发生了改变。
李龙梅坚信,音乐可以改变这群孩子。在没有乐团之前,音乐表演往往以独奏为主,古筝、葫芦丝、竹笛,有的孩子特别喜欢表现自己,但同学间的合作很少。而在管乐团里,各个声部的同学之间互相配合、协作,音乐如同阶梯,让他们一步步往更高处走去。
改变的过程,也就是让孩子们接受阳光的过程。副校长朱晓凌看到了孩子们的改变:从自卑到自信,从怯懦到勇敢,管乐团是有“治愈”作用的!
“艺术的方式,是其它渠道代替不了的。即使将来孩子们并非从事艺术相关的工作,但这段带着美妙音乐的经历,可以帮助他们克服困难,不给自己设限。回忆起来,也会是温暖的。”
创下全世界最大盲人管乐纪录
由于新冠疫情,从去年到现在,王太樊和同学们一直没有上过舞台,今年第一次登台就是在新建成的音乐厅里。
5月16日是全国助残日,也是重庆特殊教育中心迁校十周年,这份“礼物”正式开启。“真的迫不及待想上台啊,在咱们自己的音乐厅里演奏!”站在门外候场时,男孩有些紧张地搓手。他手中的小号被反复擦得闪闪发亮。
李龙梅还记得,年4月,管乐团第一次集中排练,是一曲悠扬的《欢乐颂》。这次在新的音乐厅奏响的,是《幸福的格物》,乐曲表达的是人们对幸福的向往和追求。
李沂念轻轻在谱架上敲了敲指挥棒,示意开始。92名成员手中的乐器像施了魔法,小号、圆号、长笛、双簧管、单簧管、萨克斯管、定音鼓、军鼓、三角铁、铃鼓、木琴……美妙的音符灵动地流淌出来。孩子们虽然看不见,但脸上的表情,是淡定从容的幸福。
她的眼眶湿润了。十年前脑海里的那个画面,成为了现实。
“这就是让我引以为傲的扬帆管乐团啊!”
她相信,管乐团给盲童带来的不仅是音乐,还有快乐、自信、责任感和内心的光明。
十年“扬帆”,载着孩子们驶入更广阔的碧海蓝天。今年5月12日,在英国福布斯世界纪录的见证下,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组建的“扬帆管乐团”成功创造了“全世界最大的盲人管乐”世界纪录。
在音乐厅外的楼道墙上有一句话:“我们,以心为眼,看见世界;世界,以爱为灯,照亮我们……”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纪文伶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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