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坐在二层舱的我突然涌起一股浓烈的惜别情绪。对!应该去跟托马斯道个别,这会儿他可能在一层舱。我离开座位,匆匆赶到出口,却被一根安全绳拦住。等绳子一解开,我就冲下去。这时一层舱下船的旅客已往门外涌。我逆着人流,好不容易挤进去,却看见音乐吧台那边空空如也。我焦急地向一位女船员打听:托马斯在哪?女船员说:这会儿,托马斯应该是在三楼。正说话,一股萨克斯声在船顶上响起。我急忙挤出一层舱门,又逆着从二、三层涌下的人流往上跑。我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顾不了那么多,时间很紧,我必须见到托马斯!
托马斯(T0MASMUSIALOFSKI)是我刚刚结交的一位希腊朋友。
今天是8月30日,行程是乘船浏览爱琴海上“美丽三小岛”。我起了个大早,兴致比往日更浓。同行的作家易飞“友情提示”,要我把葫芦丝带去,说在船上或岛上吹葫芦丝,那才叫浪漫。七点十分,我们就从雅典ATRIUM宾馆出发,行车20多分钟便到了一处码头。走进码头拱门,就听到浑厚壮美的萨克斯声。一位戴着卷沿布帽、身着黄色T恤衫和齐膝短裤的胖个子乐手站在岸上迎接我们。一看我们是中国人,他马上吹起了《茉莉花》,让我们倍感亲切。他见我背着葫芦丝,眼睛发亮,惊喜地叫道:葫芦丝!葫芦丝!并友好地走近我,要我给他看看。我把葫芦丝递给他,他爱惜地摩挲着,要我吹给他听。我就吹了两句《茉莉花》,悠扬的旋律一下子在晨风中飘荡开来。他连说OK!OK!引着我们登上了PLATYTERA号游船。
游船很大,上下三层,每层能容数百人。船向西南方向行驶一个多小时,来到第一个小岛——爱琴纳岛。爱琴海的确美得让人心疼:海水蓝得出奇,像是泼在画布上的纯蓝墨水。在这种蓝的映衬下,岛上的小别墅显得特别白,橄榄树显得特别绿,整个小岛闪烁着神秘的光泽。面对眼前绝美的风景,我忍不住在一处石栏杆上坐下,掏出随身的葫芦丝吹了起来。也许因为太幽静,也许因为海风的吹拂,这葫芦丝声异常地清越。立即有十几位游客围上来,向我伸出大拇指,还有几位贴过来与我合影。但我很快停了下来并赶紧离开,我怕我的吹奏惊扰了这一方高贵的幽静。
游船又向西北驶向第二个小岛——波罗斯岛。当我倚在船舷望着远处洁白的帆影着迷时,没想到早晨在码头见到的那位乐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用简单的英语加手势告诉我,他叫托马斯,找我半天了。我问有事吗?他说,等会儿在一层舱午餐时,希望我能吹一曲葫芦丝。我欣然答应,因为刚才在岛上没吹尽兴,正想来几曲呢,。
游船从第二个小岛驶向第三个小岛——伊拉德岛途中,午餐时间到了。所有的游客都涌到一层舱,排着长队吃自助餐。饭菜是地道的希腊风味,游客们大快朵颐。长长的取菜台右侧是一音乐吧台,一位戴眼镜的高个子乐手一直在弹奏电子琴,为大家助兴,托马斯则在一旁忙碌。一会儿,托马斯走到我的餐桌前来请我。我随他来到吧台前的空场上。易飞也主动跟过来,帮我拿麦克风。托马斯叫电子琴停下来,用另一只麦克风对大家介绍了一番,大意是说,今天有一位中国朋友,将为大家表演中国独特的乐器——葫芦丝。随着大家的鼓掌,我抬眼望去,偌大的船舱餐厅,坐满了数百位各色各样的游客,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汇聚在这里。
我顿时来了神儿,英语变得流畅起来:“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我来自中国。我热爱我的祖国!也热爱希腊!我热爱你们!热爱全世界人民!”话音未落,赢来了满船掌声。接着,我吹起了经典名曲《月光下的凤尾竹》。音响不错,音量很大,优美的旋律从我的指间流出,顷刻涨满了整个船舱,溢出船舷,又随海风飘荡在湛蓝的爱琴海上。
我担心这些异国旅客对中国乐曲不感兴趣,一边吹奏一边观察反应,看到的却是一双双兴奋的眼神,一张张微笑的脸庞。这使我信心陡增,便吹得更加认真,把乐曲的情思、韵味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并连吹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阿瓦人民唱新歌》和《梁祝》。此刻我发现,音乐完全沟通了彼此,融化了大家的情感,有的在桌子上敲节奏,有的在跟着哼唱,还有数名游客来到我身边,踩着音乐跳起了快乐的民族舞蹈。一时间,整个船舱浪漫升腾,激情涌动!待我演奏完毕,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响成一片。
为了与我的葫芦丝呼应,音乐吧台接着放了一首笛子独奏曲。
当我吃完午餐正要上二层舱时,托马斯又来到我的面前,竖起大拇指连声说,你吹得太好了!并希望再看看我的葫芦丝。我把葫芦丝交给他,并为他简单示范怎样吹响七个音。
为交流方便,托马斯把船上的中文翻译叫了过来。原来,托马斯虽在这船上当乐手,却也算是一个“小名人”,经常在希腊电视台亮相。他能吹多种管乐,也很喜欢中国乐器,刚才放的笛子独奏就是他吹的。他说他有一次看见别人吹葫芦一样的东西,觉得很有趣,到网上一查,才知道叫葫芦丝。他很想买一只,可找遍了希腊都没买到。他叫翻译问我这把葫芦丝值多少钱,我随口说,三百元吧。
看托马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托马斯是想买我的葫芦丝,又不好开口。难得碰上一个这么爱葫芦丝的异国朋友,我当即决定,把葫芦丝送给他。
托马斯却连连摆手,说这可不行,他不能夺人所爱。推辞再三,他改口说,要给钱买。我坚持说,不卖,只送。他幽默地做了个“感动得要哭”的动作和表情。我也幽默地说,在我们的葫芦丝学会里,同爱葫芦丝者互相戏称为“葫芦丝友”,托马斯先生可以加入我们学会,成为我们的“葫芦丝友”。
“OK,我一定学会演奏,早日加入你们的学会。”托马斯收下葫芦丝,高兴得半天合不拢嘴。
这时游船靠上了伊拉德岛。我与托马斯握了手,就下船游玩去了。
在伊拉德岛,我们游玩了近两个小时。当我返回游船时,那位中文导游拦住我,说托马斯一直在等我。他把我带到一层舱见到托马斯。原来,托马斯是要送我一份礼物:两瓶包装精美的白酒和两袋开心果,都是希腊特产。我难为情,不肯接受。导游却帮托马斯说话:希腊人接受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还礼。为了买这份礼物,托马斯跑了多家商店,先买了好高的一瓶酒,我说你不好带上飞机,他又去换。托马斯很细心,讲究成双成对,酒是两瓶,开心果是两包,一包咸,一包甜。导游还说,这种“12OUZO”牌白酒是希腊的名酒,35欧元一瓶,拿回国内,两瓶酒至少要值元。当然不能算钱帐,这可是托马斯一片心意啊!
游船在向东北方向返程。我们坐下来,聊了很久很多。托马斯告诉我,他是芬兰人,今年51岁,妻子是希腊人。他来这里工作几十年了,也就算是地道的希腊人了。他喜欢中国,敬仰毛泽东。他也关心国家大事,说今年是希中建交40周年,他刚刚参加过一些纪念活动。希中两国都有一种说法:需要朋友的时候才能看出关系的好坏。中国一直是希腊真挚的伙伴和坚定的支持者。在希腊面临经济危机时,中国政府购买了希腊国债。两国人民历来友好热情,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去年恢复两国首都直航后,来希腊的中国旅客越来越多。当然托马斯的话题最多的还是音乐和葫芦丝。他说他喜爱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音乐,能吹不少中国乐曲。他吹笛子是自修的,吹葫芦丝要请我当老师。我答应回国后给他寄一些资料。彼此互换了通讯地址、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约好保持联系。托马斯用英语反复说的一句话是:我今天太高兴了!得到了葫芦丝,还结识了一位好兄弟!
因要工作,托马斯被叫去音乐吧台,我则回到二层舱的座位上。我们团队的作家大都在这里。他们见我手上提了一大包,问我又买了什么,我说这是一位希腊朋友送的,并对他们讲了我与托马斯的故事。大家听了,都有些感动,纷纷为我祝贺。团长陈应松说,说小一点,你是与托马斯撞上了缘分;说大一点,你是缔结了两国人民的友谊。我说要把这酒打开,让大家分享我的快乐。大家连忙制止。诗人田禾说:这不是酒,这是友情,要带回国,珍藏到永远!
这时传来广播:游船马上就要到达终点码头,请大家作好下船准备。我想,这一下船,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托马斯了。一种怅惋之情顿时袭上心头。
我几乎是疯狂地抓着舷梯冲上三层的甲板。这时甲板上的游客都下船了,只有托马斯一人正倚在船尾的甲板栏杆吹乐送客。见到我,托马斯准备停下吹奏过来迎接我。我连忙制止,示意他继续吹奏。我走近他,看见下面一片人头攒动。下船的人流大部分已踏上码头,但托马斯的萨克斯声使他们纷纷驻足回望。托马斯吹的是俄罗斯名曲《友谊地久天长》。受这种气氛感染,我灵机一动,拿起他放在身边的葫芦丝,也就是我赠送给他的那把葫芦丝,同他一起吹奏起来。优扬的葫芦丝和雄浑的萨克斯织成一曲美妙的交响。
夕阳把金色的余辉涂满了船身,投射到我们的脸上。我和托马斯吹奏着《友谊天久地长》,一遍又一遍,忘记了我应该尽快下船。我看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向我们张望,或挥手,或舞动手中的纱巾、帽子,无数照相机对着我们拍个不停,还有一片激动的0K声、尖叫声、口哨声……整个码头沸腾了!
这一幕,仿佛一个绝美的电影镜头,又似一幅油画,一首抒情诗,浪漫至极,感人至极。这些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人们,之所以都被深深感动,是因为音乐的魅力,更是因为音乐所表现的主题;是因为我们的吹奏,更是因为我们吹奏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是的,友谊是没有国籍的飞鸽,友谊是常开不败的花朵,友谊是世界上所有的人们共同的语言和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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